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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ldo;80&rdo;这个数目字竟有这样大的威力,一种神秘的威力。
&ldo;自己已经80岁了!&rdo;我吃惊地暗自思忖。
它逼迫着我向前看一看,又回头看一看。
向前看,灰蒙蒙的一团,路不清楚,但也不是很长。
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不看也罢。
而回头看呢,则在灰蒙蒙的一团中,清晰地看到了一条路,路极长,是我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这条路的顶端是在清平县的官庄。
我看到了一片灰黄的土房,中间闪着苇塘里的水光,还有我大奶奶和母亲的面影。
这条路延伸出来,我看到了泉城的大明湖。
这条路又延伸出去,我看到了水木清华,接着又看到德国小城哥廷根斑斓的秋色,上面飘动着我那母亲似的女房东和祖父似的老教授的面影。
路陡然又从万里之外折回到神州大地,我看到了红楼,看到了燕园的湖光塔影。
令人泄气而且大煞风景的是,我竟又看到了牛棚的牢头禁子那一副牛头马面似的狞恶的面孔。
再看下去,路就缩住了,一直缩到我的脚下。
在这一条十分漫长的路上,我走过阳关大道,也走过独木小桥。
路旁有深山大泽,也有平坡宜人;有杏花春雨,也有塞北秋风;有山重水复,也有柳暗花明;有迷途知返,也有绝处逢生。
路太长了,时间太长了,影子太多了,回忆太重了。
我真正感觉到,我负担不了,也忍受不了,我想摆脱掉一切,还我一个自由自在身。
回头看既然这样沉重,能不能向前看呢?我上面已经说到,向前看,路不是很长,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现在正像鲁迅的散文诗《过客》中的一个过客。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终于走到了老翁和小女孩的土屋前面,讨了点水喝。
老翁看他已经疲惫不堪,劝他休息一下。
他说,&ldo;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
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
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下。
&rdo;那边,西边是什么地方呢?老人说:&ldo;前面,是坟。
&rdo;小女孩说:&ldo;不,不,不的。
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的。
&rdo;
我理解这个过客的心情,我自己也是一个过客,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声音催着我走,而是同世界上任何人一样,我是非走不行的,不用催促,也是非走不行的。
走到什么地方去呢?走到西边的坟那里,这是一切人的归宿。
我记得屠格涅夫的一首散文诗里,也讲了这个意思。
我并不怕坟,只是在走了这么长的路以后,我真想停下来休息片刻。
然而我不能,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是非走不行。
聊以自慰的是,我同那个老翁还不一样,有的地方颇像那个小女孩,我既看到了坟,也看到野百合和野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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