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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皇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谁都清楚自己在此时该表明的立场,跟红顶白,人走茶凉本是常情,就算他曾经身为帝王也不会成为例外。
“臣李德安参见上皇,奉皇上之命,迎上皇回宫。”
李德安的声音传入车中。
“嗯。”
上皇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听见李德安在马车外吩咐着御林军护送车驾入城,马车过了内城东门再慢悠悠地向着皇宫方向去。
他有几分疲惫地闭上了眼,忽然听见马车外有笛箫之声幽幽合鸣,不知是谁哀伤在唱:“……是寡人昧了他誓盟深,负了他恩情广,生拆开比翼鸾凰。
说什么生生世世无抛漾,早不道半路里遭魔障……”
他一怔,忍不住侧耳细听,那歌声曲声隐隐约约,随着马车的前行越来越近。
“……恨寇逼的慌,促驾起的忙。
点三千羽林兵将,出延秋,便沸沸扬扬。
甫伤心第一程,到马嵬驿舍傍。
猛地里爆雷般齐呐起一声的喊响,早子见铁桶似密围住四下里刀枪。
恶噷噷单施逞着他领军元帅威能大,眼睁睁只逼拶的俺失势官家气不长,落可便手脚慌张……”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那一夜的埋玉之伤,那一夜的香消之痛,在一年后的今日,在这哀伤的曲声中,全数涌上了心头。
“……恨只恨陈元礼呵,不催他车儿马儿,一谜家延延挨挨的望;硬执着言儿语儿,一会里喧喧腾腾的谤;更排些戈儿戟儿,不哄中重重叠叠的上;生逼个身儿命儿,一霎时惊惊惶惶的丧……”
“这是哪里在唱《长生殿》?”
他忍不住出声问行在车外的李德安。
“回上皇的话,前面是家酒楼,大约正在唱堂会。”
李德安在马车外回答,“要不,臣派人去让他们别唱了。”
“过去看看。”
他却是道。
“是。”
李德安领命之后,立刻吩咐马车改道那家酒楼门前停下。
上皇掀了车窗帘向酒楼里看去,就见大堂之中搭着一个戏台,正唱着《长生殿》里的一出《哭像》,有一人龙袍长髯扮着唐明皇作哀哭状,“……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
闪的我形儿影儿,这一个孤孤凄凄的样。
寡人如今好不悔恨也!”
上皇坐在马车里远远看着那戏台上痛心疾首的帝王,听他声声在唱:“……羞杀咱掩面悲伤,救不得月貌花庞。
是寡人全无主张,不合啊将他轻放……”
逝去佳人的音容笑貌在记忆里缓缓浮现,那一频一笑,举手抬足,仿佛就在昨日,似乎就在眼前。
戏台上,那帝王还悲声在唱:“……我当时若肯将身去抵搪,未必他直犯君王;纵然犯了又何妨,泉台上,倒博得永成双……”
他惨然地笑了一下,只觉得有一种钻心的痛蔓生在心间,只因他心知纵然时光倒流,再回到“埋玉坡事变”
那一夜,他依旧会怯懦。
他一直都知道他爱自己远胜一切,可那无法阻止的愧疚注定要吞噬他余下的时间。
“……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
只落得泪万行,愁千伏!”
那戏台上的帝王再度悲哭,“我那妃子呵,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走吧。”
他对恭敬地立在马车旁的李德安道。
“是。”
李德安抬眼仔细看了上皇一眼,却惊讶地看见上皇的头发竟已全白似雪,凄苦的纹路漫漫横生在他颊额上,东海行宫不过一年,他却似苍老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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