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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说完这句话,好像把一身伤痛都吐了出来,整个人都空了,差点直接晕过去,看见顾昀的一瞬间,他那硬邦邦的脊梁骨就酥了,被抽出去了,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
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没舍得闭眼,靠在顾昀肩上拼命平复了片刻,有意无意地抓住了顾昀肩上的衣料。
血流得太多,长庚浑身发冷,只有顾昀身上传来的一点体温与熟悉的清苦药味,让他恍惚间不由得想起幼时在冰天雪地里被顾昀裹在大氅里抱回关内的情景,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喃喃问道:“……还有酒吗?”
徐令这时才屁颠屁颠地跟上来,忙要搭手:“大帅,我来帮……”
……被不幸听到了全场的了然大师一把薅住了。
大师人在红尘槛外,一时也忍不住被震惊了。
顾昀没吭声,稳稳当当地把长庚抱到了车上,眉头紧锁地吩咐道:“请军医来。”
说完,他摸出一个水壶——急行军或者远征的时候,将士们身边的水壶里装的不是纯水,里头掺了一点盐,这最早是跟沙漠中的行脚商人学的。
顾昀让长庚枕在自己身上,睁眼说瞎话道道:“酒来了,张嘴。”
长庚只是有点恍惚,还没完全糊涂,倘若来得不是顾昀,搞不好他还能再杀一队穷凶极恶的叛军,配合地喝了几口,他轻笑了一下:“骗我。”
顾昀不单骗他,还有心把他吊起来揍一顿,让他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的道理,可一见了真人,心疼得胸口都麻了,哪里还发得出脾气?
雁王在外面无论怎么翻江倒海,都没在他眼皮底下伤成这样过,顾昀面无表情地僵坐了片刻,小心地挑开他胸前的衣襟看了一眼,一股狰狞的血气立刻扑面而来,顾昀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平生第一回知道手哆嗦是什么感受。
长庚仿佛能感觉到他起伏的心绪,他一时尝到了撒娇的甜头,不肯罢休,在顾昀耳边火上浇油道:“真怕见不着你了……”
顾昀微微闭了闭眼,脸颊绷得死紧,手上的动作极轻柔,怒火都压在了舌尖上,冷冷地说道:“恕我眼拙,没看出算无遗策的雁王殿下哪里怕了。”
长庚好像没听见,借着车帘掩映,他用侧脸在顾昀肩颈间轻轻地蹭了蹭,话音有些含混地小声说道:“要真是那样,你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滚’了,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顾昀:“……”
他觉得怀里的人好像一株可恶的藤蔓,伸着一根要命的小枝条,没完没了地往他心窝里戳。
外面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传来,一个汉子操着传令兵的大嗓门叫道:“大帅,军医这就来了!”
长庚好像疼极了,又不敢声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极轻极缓地抽了一口气,露出突兀苍白的脖筋。
顾昀又怒又心疼,于是面沉似水地低下头,借着车帘的遮挡,火冒三丈地亲了他一下,嘴唇温柔如蜻蜓点水,表情却活像来寻仇的。
长庚蓦地睁大了眼睛,因为强打精神而有些散乱的眼神顿时重新有了焦距,眼巴巴地看着顾昀。
顾昀在他耳边道:“这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说完,他猛地一掀车帘,对小跑而来的军医喝道:“动作快点!”
军医本想清退闲杂人等,然而刚与顾昀的目光一碰,顿时给吓得一激灵,借俩胆子也不敢轰顾大帅,只好硬着头皮顶着顾昀让人汗如雨下的目光,战战兢兢地收拾雁王身上两道骇人的伤口。
有外人在,长庚是万万不肯吭声的了,只有那军医粗手笨脚地撕纱布时牵扯了伤口,才忍着微微抽动一下,顾昀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长庚一只冰凉的手借着散开的衣袍搭在了他掌中,长庚好像也知道他心气不顺,并不敢握实,只敢虚虚地黏着他,一眼一眼偷偷瞟他。
顾昀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滚到了眼眶里,沾在睫毛上,一眨眼就往下滚去,那目光从冷汗中透出来,显得氤氤氲氲的。
顾昀:“……”
长庚小时候是撒娇很有一手,现在俨然已经不是一两手了,几乎到了可以成仙的水准,顾昀拿他毫无办法,被那小眼神盯上一炷香的时间,大概真得要星星不给月亮,只好认命地握住长庚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声道:“闭眼。”
长庚二话不说闭上眼,他这一趟出行,快刀斩乱麻一般地将江北乱局清理干净了,犹如一块大石头落地,此时心里近乎是毫无牵挂的,耳畔听着顾昀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感觉哪怕是就此死了,也毫无遗憾了,于是安心地睡了过去。
内讧的沙海帮已然掀不起大风浪,钟老将军谨遵雁王给出的承诺,一兵一卒未动,措辞诚恳地写了一封招安书送了过去,天王手下的残部被长庚收拾了一批,剩下的被其他三大匪首联手收拾了,一场本该血流成河的叛乱就这样消弭与无形中。
三天后,姚镇从江北大营赶来,暂代两江总督一职,全权处理江北之事。
姚镇先是拿下杨荣桂的一干党羽,而后带人找到了杨荣桂关押流民的地方,挨个放出来好好抚慰,重新给流民编文牒,又着专人负责登记失散亲友,派人寻找,已经不幸罹难的他亲自出面抚恤。
又过了几天,朝廷拨来的药物大批量运到了,李丰下旨,查抄出来的赃款一部分拿回京城,剩下就地拨为灾民抚恤,来日再回户部补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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