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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子问你喜不喜欢海豚,淡蓝色,滑溜溜,有着线条优美的长嘴的海豚——你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副眯眯笑的亲热模样,不管海豚还是幸子——你点点头:应该会喜欢;会想打着转在它腹上挠痒痒。
幸子果真浮出一个海豚式的微笑,朝后视镜里无所依倚的你使个眼色:那是逗狗狗的办法啦。
纯白色萨摩耶应该很少那么无所倚重地笑作一小团,起码你没见葱葱那样笑过,即使仰在地上一边呵气一边被摸肚皮——说来你也确实想象得出两种摸动物的办法:那海豚应该怎么逗?幸子摇摇头,淡蓝色头盔的带子也无所凭依地在空中飘荡:不知道。
幸子头盔的帽檐化作那具微微翕合的长嘴:但是我可是和海豚亲过嘴的呦;然后它好像笑了一样,又潜下去,转身游走没多远就呼地跃出水面。
她大声说着,也许多少把□□这辆不大流线型的小绵羊视作了那只能够破开水流的精灵;头盔的带子更随性地热烈舞动。
也许幸子也想飞跃一下,在午后多云的江滨路道上划一道远处的大桥那般伟大的弧形——倘若能够保留下来,这座沉闷的小县城再能兴奋起来也说不定:说是沉闷,此刻倒也有呼呼刷去肺里余赘的江风灌在耳脸上;幸子贪婪地换着气,你也是。
幸子问:为什么我们这里没有海豚呢?你思索了几秒:人家不乐意来吧。
幸子笑了笑:瞧你说的。
往宽阔的江面上望,连运沙船的影子都搜不到;倒有支起阳伞的几个人站在黄褐色的大石头上支起鱼竿——你又思索了几秒:倒也好,总不至于来这里和鱼钩亲嘴。
幸子:讨厌钓鱼?你耸耸肩:只是感觉还挺走运的,不来这里的海豚…多少也因为能和幸子亲嘴:你不吱声地笑笑,想象着那副场景。
幸子载着你再经过很远的过去是垃圾场的广场:真的小的可怜;左边有一座纪念烈士的白色石碑,你早上只瞻仰得到被蚀销去一些笔画的名字——你不清楚有多少人会认真地记得这里立着座孤零零的丰碑,哪怕它上面会有他几十年前的祖先。
不必悲凉:我们这里照例一个月要拜先人两三次,哪怕飘过的野鬼也能蹭到点不十分虔诚的香火的。
你如此漫游在家家户户门边的小香灰炉上,感受着十多岁的男孩女孩们不情不愿插进去的三根香烛带给这块沉寂县城的一点点慰藉:年轻血液的一点点活力。
幸子问你,想不想去桥那边看看;你愣愣地点头,小绵羊随后爬上通往一桥的斜坡——两个月前,从桥的那头过来时,你还在构思男孩和女孩讨论着骑电动车跳江的无聊情节,没注意到大红灯笼已经在路灯的细颈上高高吊起;现在既已临近一月中旬的年关,它们更没理由换下来:它们有点掉色,对宁嘉大力渲染的年味只怕是有所倒益;从桥那头驶来的游子大概注意不到这一点点反调——到底是闲人多事…你耸耸肩,在幸子背后恢复了怡然自乐。
幸子问你记不记得船家:你们过去常到江边同船上的孩子玩耍——你说你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终日吃住在船上,却一直惦记着在岸上养那块菜田的老婆婆,她把菜田围起来,你们进去就会挨骂;幸子说她印象最深的,是一直在船舱最里面敲那副线琴的老爷爷,我们要听就得安分听,交头接耳就会挨批——幸子:以前总觉得那两公婆凶死那么凶,还偷偷拔他们一两棵菜花;你就踮着脚要把那花别在我耳朵上——你笑了笑——也不止偷拔他们的菜花,还经常趁人不在时把他们的船和别人家的船解开;他们对这居然倒不生气:你想象着那条黑魆魆的木板船往江心漂去,那两公婆就在里面对着敲琴——幸子:听说他们后来又搬回地上了,没两年就都走了。
你想,按宁嘉人那时的观念,是不大会把两位颇受些敬重的老人家放进炉子里烧成灰,再洒进纠缠了他们半生的江水里的——二位大概也不乐意死后再回到生前颠簸得他们发火的江水里——于是终于能埋进深山上一块幽静地里;只是苦了那些与你们年岁相仿的后辈子孙,如果在深山老林里发现长势喜人的菜花,同时听见铿锵顿挫的琴声…你觉得并不是没有可能,至少他们时至今日还能在你们的记忆里生龙活虎。
幸子猜,船家全不见了,其实还是好事。
你看不见那些连起来的船只同陆地相联系的木板,它们黑黢黢,细细长长,和通向的船一样落魄,踏上去比最顶层跳水板要稳固不少——尽管屁股底下是大大小小,比骨头硬许多的卵石——单从不易招致恐慌这点上,它的消失便不见得是好事。
你看见即将抵达的对岸右边那排热情似火的欢迎词,再右边是仿古的漆红色桥楼,更有些不能原谅它们的不辞而别:大可以改造一下那些又破又寒酸的篷船嘛,这边停一艘现代的大游艇,那边停一艘复古的大画舫——可惜目前缺一座东方明珠。
幸子也觉得是好主意,莞尔一笑:后边有座明珠楼嘛。
那栋仿古的塔楼上应该是能看到些风景的,可惜二楼以上死死锁着;上不去的游客大可以去街对面的巴黎城里吃肥婆醉鹅,也无伤大雅。
想到这儿,你感觉宁嘉的小日子实在称得上多姿多彩,而据说公园里还有专门拉人玩夜间狼人杀的组织…可到底是小县城,十年二十年以来,也还是小县城。
你笑了笑,仰头打量着国际大酒店:什么时候我们这里能再多些这么威风的大酒店?
“”
你想:到时候,每条街道都要叫做耶和华路或者耶和华大道。
“”
幸子在上渡转了一圈,听你说可以回去了,便很迅捷地向前面不远的拐口开进、开出。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你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高男孩把一架还挤了两个女孩的雅迪驱得飞快;那两个女孩相貌不详,排着两条褐色、粗壮又光滑的弯拐杖,让你最感兴趣的是她们脚上的黑色拖鞋和红色指甲,披肩的长头发和那男孩盖眉的中分倒也相称。
他们对御江小区售楼部前那八匹威风凛凛、金光烁烁的骏马没有费神嘲笑,可能早拿那浑浊的马眼取乐到厌倦了也说不准——你还是像来时那样忍俊不禁,却瞒了幸子:这种笑点是配不上她的。
可幸子还是莫名其妙扬了嘴角;你发现了,于是颇有些罪恶感:到底是啥这么好笑啊?你摆摆手。
幸子的海豚帽歪了,你给它扶了正:就笑这个呀?你眨眨眼,于是郑重点点头:我的笑点比较烂一点…对,也是我比较烂一点:你贴着两片薄嘴唇,怡然自乐地眺望对岸右边那座小气的明珠楼——那不是运沙船嘛,藏那么远干嘛?
“”
你对运沙船的别样好感是世界上所有其他水上漂着的人工造物都无法匹及的,连你自己也摸不透这具奇异躯体何以一登上去就亢奋个心血难安:为了一探究竟,你更得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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